自己的将来难办,已经来到北京,自然无颜再回乡里;
可是在这里长期住闲也不行,因此不由把眉皱了皱。祁主事又问:“你没带著甚么行李吗?”李慕白说:“就有一匹和一个包袱,现在店房里了。”祁主事又问住的是哪一家后:李慕白就说是西河沿元丰店。祁主事沉思了一会儿,就说:“你先在店里住著吧,我这里也没有宽余房;而且有你两个表妹,你在这里住著也拘束。有工夫写几篇小楷来,我看一看然后再给你想法;你若没钱用时,可以跟我说。”
李慕白连连笑应,又跟他表叔、表婶谈了几句话;因见他表叔坐在那里打了一个呵欠,心说,天气,大概表叔要睡午觉,自己不便在这里打搅,遂就向表叔表婶告辞。那祁主事也不多留他,就说:“明天你再来,好在下午三四钟左右,那时候我正在家。”李慕白连连答应,跟班的把他送,说:“李少爷,明天来呀!”李慕白了,拖著沉重的脚步往北走去。
一面走一面暗暗叹息,心说:我李慕白怎么这样时运不济?虽然那刑文案的小事,就是让我去,我也不屑于,可是现在竟落得落拓京华。虽说表叔说是我用钱时,可以向他开;但我难真能向人家伸手要钱吗?走到菜市,找了一家纸店,买了两个宣纸的白折和一枝写小楷的笔;手里拿著这个东西,却比拿宝剑还要重。心说:这笔墨真害了我了!我若像我父亲,一宝剑,飘泊天下,那也倒痛快;现在呢,至多仅在衙门里去写公文,若几年,恐怕把我的青年壮志都给消磨了!
回到店里,把纸笔向桌上一掷,并不去写小楷。吃毕午饭,倒在床上就睡,直睡到黄昏时候。晚饭以后,到前门大街游了游;看那商铺繁华,行人拥挤,倒也略略开心。少时回到店房里,独对孤灯,十分烦闷:又看见桌上放著的纸笔,觉得这件事不办完还是不行;既然表叔向自己要小楷看,自己若不写,就没法再见表叔去了。于是长长地叹了气,从行李内把墨砚找,把墨磨好,刚要濡尡嗜バ矗就听旁的房里的客人,有的声谈笑,有的扯著嗓怪声怪气地唱二簧,搅得李慕白心里更烦。而且屋中十分闷,了满的汗。
李慕白放下笔,叹息了一会儿,便决心明天再写,即把灯灭,躺在床上挥著扇,心里却又想起俞秀莲姑娘来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这时旁的屋里有人声喝:“店主东带过了黄骠,不由得秦叔宝泪如麻…”声调苍凉颓靡,到李慕白的心上,越发难受。就想:在北京再住几天;如若还没有事作,就把卖了,只单剑,闯江湖去!愁烦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李慕白万分无奈,耐著心写了一张小楷,自己看了倒还满意。只是想到十年以来,笔砚误人,又不禁伤心。到了下午,又到南半截胡同去见表叔。不想祁主事因为今天有个约会,一下班就去了,李慕白只得见了表婶。表婶就说现在京城百昂贵,主事的官儿挣不了多少钱,应酬又很大,所以家里得很亏空。屡次想活动个外任的官儿作,可是都没成。然后又说到李慕白的亲事,他表婶就说:“你的叔父、婶娘也不办正事!怎么你这么大了,还不给你成家?难还叫你打一辈的光不成?”李慕白听了这话,不由脸红;就说并不是自己的叔父婶母不张罗自己的亲事,却是自己想着举也没中,事情也找不成,所以不愿意这时就娶妻。他表婶了,说:“你倒是有志气,慢慢地看罢。你表叔若给你找著差使,亲事给我了;我倒想到一个姑娘,也算咱们的乡亲呢!”李慕白是听了旁人一提到他的婚事,自己就觉得难过。当下好容易才把表婶支吾过去。
又等了半夭,不见表叔回来,天已快晚了,李慕白就把自己写的那篇小楷留下,起告辞。他表婶还要留他吃晚饭,李慕白谢却了,便回到店房中。因为今天表婶提到他的婚事,这更使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