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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2/3)

在窗里的人们就说:解放军车停了!解放军车停了!过两秒钟,便又说:殷恬菁下车了!殷恬菁了解放吉普女郎!…

漏斗形的杯,里面只剩了个酒底。这些相片簿的,藏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我年轻的母亲。

刘先生其实已经全都明白了。已经不必再去向她面对面讨实情。她才十九岁。十九岁的女孩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撒谎、在误人的事、在害人。你跟她较真儿;你为什么不脆告诉我,你不想见我的原因是你看上了新政权的掌权人?你为什么推三推四,害得我什么打算都不敢,是去是留都无法决定?但她会清亮地看着你,眨动着无辜的睫,最多说一句:哎呀,都是我不好。

他在人们把侦察火力都集中在殷恬菁上时,从西服袋里掏一方洁白的手绢,佝下拭吉普车溅到他鞋上的泥。他从稍低的位置抬脸来看少女在司机替她拉开车门后轻盈地下车,动作畅地顺手一揣旗袍的前摆,顺着这动势直起向司机了谢,再顺着同一向已转向车的另一侧绕去的司机扬了扬手,收回的手又去一撩面颊上的短发。刘先生手鞋的白手帕定在那里:她这一连串动作是淌的波纹,中间没有一丝断裂。一个好动而动作雅致的青;她这时的好看成了一疼痛让刘先生险些发

人们在窗后面应该能清清楚楚看见背着手站在路灯下的刘先生。他给吉普车让路,睛在金丝镜后面眯起,躲避着刺的灯光。但堂两侧的窗内,没一个人看见刘先生的。一旦人们认为谁不重要,可以从注意力中模糊掉,那个人便真的可以像此刻的刘先生那样被模糊掉了。刘先生蛮大一个人竟被溶解在人们广漠辽阔的无知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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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她上裹了件军用雨衣,尺码过分大,看起来她像是穿了一军用帐篷。假如刘先生知邻居中有叫她“解放吉普女郎”的,他一定会认为这略带恶意的称呼很形象。她的确有了曾经没有的气势,不是官太太的,比官太太级许多的气势。刘先生找不适当的词来形容这个英气的女郎。他善良懦弱的心里当然产生不我这样的诠释:一个女仗男势的女的气韵。我在我脑里给我母亲下结论时,从来不给她留情面。

五十年代初的一天晚上,刘先生反剪双手在我母亲住的那条堂里踱步。一辆军用吉普车开堂。堂两边每个窗都开了条,看那辆解放军的车里钻始终讨他们喜的少女。少女虽然讲话带江北音,但气韵却是寄宿女校好学生的。她似乎张张便会来一句英文或法文。他们中有很少的人知她叫什么名字。他们从她房东的老妈那里听到她的名字叫恬菁,姓殷。起初他们不清是哪个“恬”哪个“菁”但几次有人见她从自己亭间伸竹竿。搭在上面的总是一件白布围单,腰间打褶,肩上背两带荷叶边背带那洋娃娃穿的围单。她的前绣了个红十宇和蓝的姓名“殷恬菁”蓝名字招展在早晨太光里,楼下的人也看得清楚。跟白围单晾在一竹竿上有一个罩,一小帽,一双白帆布鞋,一双白细纱长筒袜。所有件都像殷恬菁这个蓝名字似的,素素的很卫生。解放军吉普车如同解放这条小堂一样,轰轰烈烈从一小门前开过。

他本来想等她一去就默默走开,从此走开。我一见刘先生就发现他是那碰到争夺,或给谁伤了心就会默默走开的那男人。是情悲剧中一个心碎的背影,一直在走开、走开;那背影上写着他一生一

她开始在她那个勾针织的镂小包里摸索钥匙。小包里的东西太杂太碎:一个小粉盒,一红,一把小角梳,一捆织了一小截的银灰线衣,一个记英文单词的小本,四个用钢弹壳成的小笙(是李师长送她玩儿的),还有一小包松糖。大概比这还多,但我不能—一数来。她的手在里面翻来抄去,把零七八碎兜底抄起好几次,却找不着那把铜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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