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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4/4)

八只手,距离千手千佛虽还有一段差距,然而已经够可观的了。可是在这些手的里还不知伸了多少手,要打我的什么地方。我就这样被推推搡搡押上了讲台。此是我二十年来经常站的地方,那时候我是系主任,一系之长,是座上宾;今天我是“反革命分”是阶下囚。人生变幻不测,无以复加矣。此时,整个大教室里喊声震天。一位女士领唱。她喊一声:“打倒××分季羡林!”于是群声和之。这××是可以变换的,比如从“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变为“走资派”再变为“国民党残渣余孽”—我先声明一句: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国民党—,再变为什么,我记不清了。每变换一次“革命群众”就跟着大喊一次。大概“文化大革命”所有的帽都给我遍了。我成了北京大学集之大成的显赫人

我斜看了看主席台的桌上摆着三件东西:一是明晃晃一把菜刀;一是装着烧焦的旧信件的竹篮;一是画了红×的蒋介石和宋龄的照片。我心里一愣,几乎吓昏了过去。我想:“糟了!我今天命休矣!”对不明真相的群众来说,三件东西的每一件都能形象地激发起群众的极大的仇恨,都能置我于死地。今天我这个挂牌的主角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古人说过:“既来之,则安之。”地上没有,我是钻不去的。我就“安之”吧。

“打倒”的号喊过以后,主席恭读语录,什么“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什么“你不打他就不倒”之类。我也不知,读语录会起什么作用。是对“革命群众”的鼓励呢?还是对“囚犯”的震慑?反正语录是读了,而且一条一条地读个没完。终于语录结束了。什么人作主旨发言——好像就是到我家去抄过家的学泰语的王某某—,历数我的“罪状”慷慨激昂,义形于。我此时正坐着气式,两酸痛得要命。我全力都集中到上,只能腾四分之一的耳朵聆听发言。发言百分之九十九是诬蔑、造、罗织、说谎。我的脑还是清楚的,但是没有到什么忿忿不平,—惯了。他说到激昂“打倒”之声震动屋瓦。宇宙间真仿佛充满了正气。这时逐渐有人围了过来,对我拳打脚踢,一直把我打倒在地。我在大饭厅陪斗时,只听到拳打脚踢的声音,这声音是发生在别人上的。这次却发生在自己上。我是否已经鼻青脸,没有镜,我自己看不到。不久有人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是更激烈的拳打脚踢。此时我想坐气式也不可能了。围攻者中我看清楚的有学印地语的郑某,学朝鲜语的谷某某,还有学越南语(?)的王某某。前一个能说会,有“电门”之称,是“老佛爷”麾下的铁杆。后二者则都是彪形大汉“两臂有千钧之力”我忽然又有了被抄家时的想法:我这样一个糟老,手无缚之力。你们只须一个女的铁杆社员,就足能把我打倒在地,并且踏上一千只脚了。何必动用你们武斗时的大将来对付我呢?你别说,这些无霸还真克尽厥职,决不吝惜自己的力量。他们用刀来杀我这一只。结果如何,读者自己可以想像了。

我不知,批斗总共行了多长的时间。真正批得淋漓尽致。我这个主角大概也“表演”(被动地表演)得不错。恐怕群众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那一份享受,满意了。我忽听得大喊一声:“把季羡林押下去!”我又被反剪双手,在拳之林中,在呼的号声中,被押了外文楼。然而革命情特的群众,革命义愤还没有完全发来,追在我的后,仍然是拳打脚踢,我想抱鼠窜,落荒而逃;然而却办不到,前后左右,都是追兵。好像一个姓罗的阿拉伯语教员说了几句话,追兵同仇敌忾的劲稍有所缓和。这时候我已经快逃到了民主楼。回一看,后没了追兵。心仿佛才回到自己的腔里,了一气。这时才觉得浑上下又酸又痛,鼻下、嘴角、额上,有黏糊糊的,大概是血和汗。我就这样走回了家。

我又经过了一场血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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