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堤，幽黑的、冰凉的、不可测的河，我们的尸腐烂之后就会成为鱼鳖虾蟹的餐，明年上市的乌王八里就会有我们的细胞。我们被裹在蝗的龙里，就象蝗的龙的大肚，我们就象被毒蛇吞到肚腹里的大青蛙。多么屈辱多么可怕多么刺激人类丽的神经。赶快逃命。我喊叫一声。驴随着我的喊叫嗥叫一声。九老爷去拉四老妈，四老妈脸上却绽开了温馨的笑容。四老妈挥了挥手，蝗虫的龙倾斜着上堤，我奇异地发现，我们竟然在两条蝗虫龙的空隙，简直是上帝的旨意，是鬼的安排。四老妈果然有了超人的力量，我怀疑她跟八蜡庙里那匹成的老蝗有了暧昧关系。

我不敢撒谎，如实待，并说我因为生耽搁了时间，已经追不上他们了。

蝗虫的龙在河堤上停了停，好象整顿队形，龙收缩了些、凑了些，然后，就象大的圆木，轰隆隆响着，了河之中。数百条蝗虫的龙同时下河，飞溅，河面上远远近近都喧闹着面被砸破的声响。我们惊惊地看着这世所罕见的情景，时当一九三五年古历五月十五，没遭蝗灾的地区，成熟的麦田里追逐着一层层轻柔的麦狼，第一批桑蚕正在金黄的大麦秸扎成的蚕簇上吐着银丝茧，我的六岁的母亲腘窝里的毒疮正在化脓，时间象银的遍粘的鳗鱼一样溜溜地钻来钻去。

我沿着河堤向东跑着，河中声响亮，一个人正在渡河。他很好，采用的站泳姿势，着肩，双手擎着衣服包。珠在他肩上动，光在珠上闪烁。我站在河堤上，看着他类萃的泳姿。光一片片洒在河面上，冲激得那人仄楞着肩膀，他的面前亮堂堂一片，他的后留下犁铧状的迹，但立刻就被抹平了。

他穿好鞋，把匣枪在腰里，一步，问我，看到过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驴没有？

他晒了一会，毫无羞耻地转过来，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衣服穿光，剩在地上的竟是两支乌黑的匣枪。

锔锅匠又近一步，脸痛苦地搐着，那两排叉栽在四窝里的睫象蚯蚓般扭动着，他说：你是过城市

我们看到蝗的龙靠近对岸，又缓慢地向堤上动，蝗虫上沾着河使蝗的龙更象镀了一层银。它们停在河堤上，好象在息。这时，河对岸的村庄里传来了人的惊呼，好象接了信号似的，几百条蝗的龙迅速膨胀，突然炸开，蝗虫的大军势不可挡地扑向河堤北边也许是青翠金黄的大地。虽然只有一河之隔，但我从来没去过，我不知那边的情况。

他赤地爬上河堤，站在我面前三五米远的地方，严肃地打量着我。光烤着他的肤，蒸气袅袅，使他周似披着纱幕。我依稀看到他上盘错节的肌和他的疤痕狰狞的脸。他的一只睛瞎了，窝陷，两排睫犹如谷中的树木。我毫不踌躇地就把他认了来：你就是与我四老妈偷情被四老爷用狼筅戳烂了面孔戳瞎了睛的锔锅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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锔锅匠哼了一声，摇摇，把耳朵上的甩掉，然后把手里的衣包放在地上，用一只大手托起那壮的生对着光曝晒，我十分惊讶地打量着他的奇异举动，难当真是万生长靠太吗？

蝗虫的长龙下河后，我的脑里突然了一个简洁的短语：蝗虫自杀！我一直认为，自杀是人类独特的本领，只有在这一上，人才显得比昆虫明，这是人类的骄傲赖以建立的重要基础。蝗虫要自杀！这基础顷刻瓦解，蝗虫们不是自杀而是要过河！人可以继续骄傲。蝗虫的长龙在河中急遽翻着，龙被冲得倾斜了那就倾斜着翻，细小而繁茂，幽蓝的河千疮百孔，残缺不全，满河五彩虹光，一片腾。我亲看见一群群凶狠的鳝鱼冲激起疾促的狼，划着银灰的弧线，飞跃过蝗的龙，盘旋过蝗的龙。它们用枪般的嘴撕咬着蝗虫。蝗虫互相引，团结张，撕下来很难，鳝鱼们被旋转的蝗的龙甩起来，好象一条条银的飘带。

因为生，耽误了好长的时间，等我睁开被羊泡得粘糊糊的睛，向着东去的河堤瞭望时，已经看不到四老妈和九老爷的影，聪颖的驴也不见，我狠狠地咬断了与母连系着的青白的脐带，奔向河堤，踩着噗噗作响的浮士，踩着丢落在浮土里、被暴烈的太和的沙土烤炙得象般红、象纵女人般。瞧淬、散发着烤香气的蝗虫的完整尸和残缺肢，循着依稀的驴蹄印和九老爷的大脚印，循着四老妈挥发在澄澈大气里的玫瑰红茉莉般撩人情的芳香，飞也似地奔跑。依然是空的大地团团旋转，地球依然倒转，所以河中的漩涡是由右向左旋转——无法分左右——河中漩涡也倒转。我声叫着：四老妈——九老爷——等等我呀——等等我吧！泪充盈我的，风抚摸我的脸，河浩浩，田畴莽莽苍苍，远近无人，我到孤单，犹如被大队甩下的蝗虫的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