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从梅山老家回来之后，第一天到咨询上班，拿不准穿什么衣服。医院的医生穿军装，锅炉工和电工穿劳动工装，护士穿白大褂，唯有他找不到得的衣服。解放军的军装他是不能穿了，穿原先的国军军服显然更不合适。后来他想起来了，他的箱里有一西服，还是去年舒云舒在南京买的，他和肖卓然每人一。原先放在梅山老家，这次离开梅山的时候，舒雨霏帮他打行李，把那西服装箱，没想到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天上午，咨询首次开张。所谓咨询，其实就是在传达室里摆一张桌、一张凳，桌上放一块牌，正楷大书三个字：咨询。汪亦适西装革履，发一丝不苟，鞋崭新锃亮，领结不偏不倚，坐在桌后面，等待病患过来咨询，但是咨询者寥寥无几。汪亦适有纳闷，心想可能是病患中识字者不多，不知咨询是什么玩意儿，就去跟门卫代，但凡有看病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先来问他。门卫说，但凡来这里看病的，都不清楚，但凡不清楚的，都来问我，但凡来问我的，我都告诉他们去问你。可是他们到传达室缩缩脑一番，又都溜走了。

汪亦适心想，奇怪了，我又不是怪，难怕我不成？正想着，肖卓然带着程先觉来了。肖卓然一看汪亦适这装束，先是一笑，然后眉就皱起来了。程先觉想忍没有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声音。汪亦适到有伤自尊，表情僵地说，好笑吗？你们是不是觉得你们那军装人一等？肖卓然说，哪里话！不过你这打扮确实有不不类。你没看看，周围是个什么环境，工作是个什么质。你这样衣冠楚楚的，像个咨询员吗？简直就是大上海的新郎官，那谁敢来找你问事呢？看稀奇还差不多！

汪亦适说，我没有别的衣服。再说你们也没有规定咨询员穿什么衣服，难要我穿长袍褂？肖卓然说，你要是穿长袍褂还真搞对了，保看病的都往你这里跑。汪亦适说，我是不会穿长袍褂的。肖卓然说，那你可以穿普通衣服，中山装也行啊。汪亦适说，我没有中山装。肖卓然说，穿西服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用不着把鞋得这么亮，更不用打领带，你打了领带，别人不来问事，只顾看你的领带去了。汪亦适说，荒唐，穿西服不打领带，那是什么穿法，那不是假洋鬼吗？肖卓然说，打了领带亮鞋，你就成了真洋鬼了，假洋鬼也比真洋鬼好。汪亦适被说住了，讪讪地说，那你说我穿什么？肖卓然说，穿西服，不打领带，不鞋，把自己搞得越邋遢越好，越邋遢就越是接近群众。

汪亦适看着肖卓然，半天没有吭气。第二天上班，他穿了一电工穿的劳动布制服，这是他拿西服跟电工换的。他那西服是舒云舒当初三十块大洋买的，而那工装折合当时的人民币，一块洋钱都不值。后来舒云舒知了这件事情，很是埋怨，说汪亦适你太不知轻重了，你这哪里是换西服啊，你是把我们的友情卖了。

汪亦适淡淡地说，我穿那西服，肖卓然看着不舒服。舒云舒说，你胡扯，肖卓然比你度量大得多。你已经堕落成一个庸人了。没想到汪亦适听了这话，非但没生气，反而咧嘴笑了说，我不仅是庸人，还是下人呢，你看看我穿劳动工装，像不像个劳动人民？舒云舒说，像个猴。你是挑个，白净脸，举手投足都是文质彬彬的，走路连蚂蚁都踩不死。穿上这衣服，才是不不类呢！汪亦适不以为然地说，举手投足可以改嘛，我现在走路就比以前快了。我不能老是当小资产阶级，你说是不是？舒云舒说，是个鬼！

舒云舒把汪亦适说了一顿，当天下午就去找那个电工，用一块蓝士林布料，把那西服又换回到自己的手里。那位电工倒是快，说，我压儿就不想要他这个鬼衣裳，这叫咱老百姓咋穿去？可是汪医生他死气白赖地要换。他是个好人，我不能不答应。你要是不换走，我还琢磨以后让老婆剪了给孩当布呢。不舒云舒怎么看，但是汪亦适穿上工装之后，工作效率确实大大提了。每天过来“咨询”的人还真是不少。有盘问大夫医术的，有了解对症的，也有找人的。汪亦适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遇到刨问底的病患，七说八说，汪亦适就忘了自己的份，脆给病患诊断起来。诊断之后，再让病患去找某某医生，某某医生要是同汪亦适诊断得大致相同，病患就会放心地接受下一步的医治。某某医生的诊断要是同汪亦适的诊断有，这些病患就会缠着让汪亦适开药，有的甚至脆要求汪亦适给他手术。每到这个时候，汪亦适才会翻然醒悟，他不能给病患开药，更不能手术，只得婉言相劝。下次“咨询”尽量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