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因为无线电是他最到温和开心的…保姆问：温和开心的什么？！他说他想不起来了。他拉拉保姆的衣服，说：难它不叫无线电？

诊断是中风毁坏了刘先生一分脑，让他的现实记忆全消失了。他的记忆停留在前三十年，在中国，跟他的菁妹相恋的时候。英文属于他的现实记忆，而他曾在上海说的三两句缀式的英文似乎跟他后来作为第二母语的英文没什么关系。经过那位保姆一个星期的观察，她认为医生的诊断还不够确；刘先生保存住的那前三十年的记忆中，所有的东西都被他重新命名了。保姆说：胡命名。

奇特的是，他不是对每一样东西都胡命名，也不对任何一件东西持使用他刚刚启用的新命名。比如他昨天说：红烧窗帘好吃，明天再烧。第二天再给他端一碗红烧豆腐去，对他说：喏，窗帘烧好了，你昨天要我再烧的，我照原样烧来了。他会斯斯文文纠正你：窗帘是不可以吃的。这是写字台。今天写字台烧得老了一儿，不如昨天烧得好吃。菁妹，你很喜寻我开心，怎么把写字台叫成窗帘？

医生们伤了一阵脑，重新命名了刘先生的病：“命名失忆加联想阻障症”

刘先生却总是在一小分记忆上联想通畅，命名也没有谬误。比如他说：菁妹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魏小人也不错，长相也好看；你一来，她就不能看了。他还说：我写的女主角都是脑里菁妹的样；菁妹来演，这个戏一定好看。不过我没有那么大方啊，让菁妹了女主角，她不就跟魏小一样了吗？那观众有了女主角，我就没了菁妹。

这一个来月，他和我讲的，大致是这些话。当然我既是我自己，又是菁妹，又是魏小，还是一个无名目无面孔的听众。如同坐在戏台下黑暗中的任何一个人，被一灯光的墙跟他隔开。他说他的白，知我肯定在那里看、听，给他打动。刘先生在这个时候，两的迷幻，显得只有三十岁。

玛达了两千六雇了个对她父母有较好的理解力的保姆，就是我。她像看恐怖片一样瞪着大，看我扶她三十岁的父亲在游泳池边散步。她父亲说，去替我把黄包车捡起来，我立刻俯捡起了熟透的柠檬。玛达用英文问我：他老念叨的菁妹是谁你知吗？我说我当然知。玛达觉得我是有妖术的。

医生说，随着找父亲的康复，他可以再学习正确的名称。玛达想用个乐观远景诓住我，也可能诓她自己。

我心想，刘先生，您以后还有苦吃呢。您女儿将会是个很坏的学监。

玛达常常叹她自己的英明。她在试了五个保姆失败之后，灵光一闪似的，突然想到了我。她说：我这人还算有福气，总是在绝境边缘有人搭救。

玛达，你的确有福气。我总是这样心服服地说。只是纤毫之差，你就成了我，或者我就成了你。人和人的错过，能错过这样多，错个我和玛达来。我很想告诉她，她在我濒临绝境时给了我转机，但我总是错过讲一句激话的时机。这话一讲，玛达说不定会认真考虑拯救我，或说搭救我。换句话说，是帮助我。反正英文里面“救救我”和“帮帮我”是一个词。我不是穷得受不住，而是被人救得受不住了。我一时间觉得自己活着就为了许多人有命可救。我知他们的好意，他们的尚，但事情总是不知哪里打了结，有儿误会，有儿乖戾。

玛达一开始说：如果你试工通过的话，我付你一千六一个月，房租汽车都免费提供。

可我不开汽车。所以免费提供的汽车对我不算一项福利。再说，你也少付一笔开车的保险。

那好，我付你一千八一个月。